巴蜀人喜水,性格波澜壮阔,谁跟他们有过接触,论及乡梓,他会直言,巴蜀境内有嘉陵江、沱江、乌江、长江,随便跳进水里去放滩,人恍若一只小纸船,顺风顺水的,就漂进大海里去了。好水者总难安静。其性格爽朗,语言诘变,做事如行云流水,说干就干,仿佛没有窒碍。其实,经过社会动荡的磨砺,人人面临生死关头,谁敢临阵退缩,不豪迈爽快才叫怪哉,锤炼出濒水者的性格。
我忒喜欢那些大江的支流。
黑山峡谷
万盛黑山谷是个水谷。
谷中潺湲流过的,便是鲤鱼河了,宛若一条大鱼在山谷中不停歇地蹦跶。其水清冽异常。鲤鱼河得名多少有些传奇性。远在先巴的时期,巴国灭掉了夜郎国,有王子夫妻逃亡在外,十数年后,因苦苦思念旧地,念念不忘。王子携妻潜回黑山谷,被当地酋长告发。郡守发兵捕捉,二人无路可逃,双双跃入深渊,化为一对红鲤鱼。当地百姓因此称这条溪流为鲤鱼河。河谷景致,多与鲤鱼有关,如鱼跳峡、飞鱼瀑等。溪河中的鲤鱼肥大无鳞,皆因夜郎王子夫妻跳下河时候,未穿铠甲所致。
这个意思是说,人活着是个啥模样,死了、异化了,也是个啥模样哩。
鲤鱼河穿过黑山谷,吸纳了无数明瀑暗流,成五峡、十二峰、七十二瀑、百零八潭,水量渐次增长,或轰然作响,或淙淙流淌,或急湍而下,水声时断时续,听者于有意无意之间,大可去细细地品尝鉴赏。
那是水流奔涌的澎湃。
听水便须入谷,惟有置身于其中,得听鲤鱼河的流水荡漾,心情随波逐流,方能明了黑山谷的变幻莫测。
有几段峡谷,高近千米,宽窄不过两米。抬头只见一线天空。两岸峭壁倒倾的幅度极大,上端几乎蓬拢了,鲤鱼河因此会常年阴霾弥天,成为了暗河。钻进鲤鱼峡,回声反复,难辩辨风声、水声,抑或树响声;部分岸壁底部受洪水冲蚀,逆倾达一百余度,形成极为罕见的倒斜壁奇观。山风经过这里时,因受挤压,飞驰一般通过,吹到弯拐那一处处崖壁,却又砉地撞回。水流声被风声压制得几不可辩辨。在风声和倒斜壁的双重压迫下,人便恍惚,不得不伸出手,朝左右寻找支撑。往往一手按着重庆的界山,另一只手,却按到贵州山去了。
界河当然不仅是地界,在传说中为人鬼界,人心里会把它当作了悲欢界。
行人于悲伤与欢乐间前行,逐渐看得见一些光亮,在岸壁上,反而鲜见花树,壁沿垂下蓬松的无名草叶,在峡风中摇晃;可以往顶上看,见竹木甚多,举手搭成凉棚凉篷,重庆贵州双手紧握,与天相接处尽是群峰。
这些狭窄的沟壑呀,既给人以宽容,又蕴蘊积着风,时不时地的,吹送来无数的清凉。
通过窄谷后,便见一泓碧波,无声而歌。流水无声息时,听得到的,惟有心跳了。是不是水中还有鱼跳,我不晓得,但确有个地名叫鱼跳峡。每至春夏之交,鲤鱼河下游的鱼儿跳滩,必由此处平潭跳起来,越过两尺高的落差,才能进入上游那宽阔的水面。届时可见各种鱼类出水腾越跃的奇观。鱼跳有声响的么?大鱼起跳,是泼剌剌泼喇喇地乱响的;此行黑山谷中,见到的鱼儿很小,尽在水中缓游,未见它们的起跳,估计跳起来也不会有多大响动。行走间突然听到鸟语林啸。鸟儿叫得十分清脆,嘎咕、嘎咕的,好像是在大声地催耕布谷了。林啸却有如牛吼,没有什么节奏、不能停歇,呜呜地嚎叫,直到引起自然界的共鸣。
鸟叫与林啸乃是山谷不同的心跳,时断时续的,其声音能够激荡人心,很容易使人产生恐惧感,好在触手就是岸壁,形成了几分安全感。布谷声也极像呼唤行人不哭、不哭。黑山谷因为山高林密,所以人迹罕至,保存着同纬度亚热带至温带完好的自然生态,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七,故称渝黔生物基因库。似乎也保存了某些世界奥秘。谷里曾发生过多起人畜神秘失踪的事件,被探险家称为中国的百慕大。那些人和兽惊恐的呼救声,都是过去久远的响声,如今也不大能听到了。惟恐惧过的山民中,以切身体会,流传留传下一首歌谣:
黑山谷,沟连沟,
十人提起九人愁。
猎犬入内无踪影,
壮士一去难回头。
诗为心声,可以永恒不变,而存之万世。当然了,黑山谷旅游开发后,时不时人声鼎沸,神秘感虽在,人畜失踪的恶性事件,从此就再没有发生过了。
人本身才是祛除神秘感的主要因素。
河谷宽大处,因滩多水急,景致变化多端。石滩里淌水,受河道中的巨石阻挡,流水一改平淌为撞击,仿佛夺路狂奔一般,哗哗地发出一阵阵轰然大响。留在人们耳膜里的,便是怒吼,是胜利者留下的叫嚷。一段深邃的河潭里,流水变得很平静很缓和,水面漂浮起一层灯台花瓣,只有小指甲壳大小,白里透紫,散乱地随波逐流。水声在花瓣掩映下浅唱轻吟。春天在这番吟唱中,逐渐成熟了,直到初夏的结果。这段河岸,全是陡壁峭岩,长期被水雾蒙蔽,多次被雨露打湿过。虽然没有推动力,石壁上黏附粘附的水珠,仍然不间断地往下滴。硕大者嘀嗒嘀嗒,微小者要滴入水中,才发出咚儿的的一响,砸出一个水涡儿。
连续的的嘀嗒,嘀嗒,咚!韵律十分优美,水声交响了起来,听得嘀嗒声如咚儿,咚儿响声亦如嘀嗒,并没有太明显的区别。
正听得出神,水雾之中,突然传出了山民的呼喊:卖麻辣凉粉了哟!便俱不禁为之一颤。这水声外的叫嚷,居然会别开生面,招人贪馋,引起了崭新的感受。
还听说哩,鲤鱼河峡谷内,有着近百种独特的生物,其中包括黑叶猴、冷水鲹、裸鲤。裸鲤别名叫石胡子。还发现过树蛙,体长约两寸,背部生有五条白色的条纹,指端长着一个个小吸盘。当地人称之为旱青蛙或鬼青蛙。树蛙虽不喜欢在水中游泳,却喜欢久趴在树枝上头,其体色能随着环境变化而变色,变化颜顔色多达数十种。蛙鸣稻花儿香。黑山谷坡势太陡峭,开垦不出良田,却因物种繁多,称为植物王国。此时春至,那些高山杜鹃、野生大茶花、珙桐花、扁竹根紫色花,受暖风催生,在风中云雾中竞相绽放,形成花的海洋,形成春天的大合唱。
黑山为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时形成,相继出现瀑布、石林、飞佛诵经、夫妻树、云海等等的自然景观,以鲤鱼河峡谷为最美。那时巨响不复重听。而听谷必须听音,听音便是听话,听话首当听心。鲤鱼河的心是壁间水。前夜遇雨,树根深披的山坡饱吸了雨水,岸上那些树木花草翠竹,一经雨水洗涤过,俱焕然一新。天刚放晴,水从土里被挤出,开始往下滴落着。鲤鱼河两岸,雨水密集处滴成了珠帘,雨水稀薄处牵扯起一条条银线;更为稀少的水分,在岩檐积攒,许久才汇成一滴,然后拉成细长的一粒,之后突然断绝,悄无声息地,滑入了河水里。
聚雨而成水,最为壮观的还是瀑布,其势轰然若响,于峡谷里随处可见。
瀑布即称跌水,是河水在流经断层、凹陷区域时候,垂直地跌落所形成的,可分为悬空型、垂直型、倾斜型几类。沿途所见,贴着陡壁下淌的是叠泉,离开岩壁悬空的就是飞瀑。鲤鱼河中最著名的瀑布叫飞鱼瀑。其跌水下落时,形状犹一条跳滩鲤鱼;水流便连绵不断地跌,则飞鱼成串地跳跃。飞鱼瀑长达百余米。从百米高空跌落的水柱,击在瀑底那些石岸上头,已然非水,竟是粒粒珍珠,掀起满天的烟雾,升腾直上了。太阳正正当顶,阳光扫过了飞鱼瀑,催发出一片五彩,宛若天边晚霞。听说在夏季山洪暴发的时候,飞鱼瀑的水流量可以达到每秒五吨,击地声产生一种冲撞效果。那就是搬起石头往地下砸。先是轰隆巨响,然后扩散,纷纷落在水里,激起哔哔剥剥的爆栗响声。这已非寻常人的耳膜所能承受了。所以说嘛,观瀑以遥望为好,远远望去,一条条巨鱼跳滩儿,可是别有一番风趣儿的呀。
听瀑却无禁忌,水聚成雷,不过霹雳半晌,震也是听了、溅也是听了,没得多大畏惧。然后有鸣响别出。林啸突如其来,掩盖了奔水的响声,那样铺天盖地,把任何一处空间都灌得满满的,吹得所有物体摇摇晃晃,包括谁的心事。
去听听黑山谷那水声、风声、林啸声?
黑山谷距万盛城区约二十千米,距重庆市主城一百一十千米,地处云贵高原向四川盆地过渡的大娄山余脉,是重庆和贵州两省市间的一座界山,细数其地理位置,与南川金佛山、贵州桐梓柏箐自然保护区毗邻。
且听这山这水这风罢,再怎么说,水都是往低处流的,反其道而行之,人则往高处走了。
山盖
在我的印象中,山坝中见不到村落的,武陵山区里头,房屋像散摞着的一个个瓮,招呼个人,须得大声地吼他。当地曾有谚叫赶场靠走、守家靠狗、通知靠吼的普遍说法。吼是在听到声音后,再爬上三五里弯弯山路,才能见面的交流方式。哦嗬嗬!吼声悠长而高亢,回声便左右荡漾起来,这山和那山,都听见了。这种声音有质地,会负重直落,跌到山谷底下,突然止住了,在下方沟壑呜呜地波动,震荡着。这有些像风,响了很久,都不会消失。如果山脚下有一条咆哮的河,或者有个深潭,水声会吸收所有的吼叫,悬挂岩边,不管谁个去聆听,只会遗留下风吹巴茅那样呜鸣。
那就是山民称为盖的地儿了。
山盖上到处长满巴茅,既为生之澎湃,又似死之熣灿,影响着这座山的煌煌名声。
巴茅又名叫五节芒,茅秆高大似竹,可达二至四米,具有极为发达的根系,叶鞘无毛无刺,叶片呈披针状线形,顶端长而渐尖,大型圆锥花序,分枝较细弱,皆呈桔黄色,披散若跳巫的土人。《本草纲目》中记载着:“茅有白茅、菅茅、香茅、芭茅数种,叶皆相似。”既别称巴茅,那就一定是巴地之茅了。是一种生命力强、植株高大、耐涝耐旱的山地守护神。所以山盖中到处生长,丝毫不逊于火棘和映山红,与它们一齐合唱。
所以走近了听,山盖残存着的响声,以及回荡声,都有些恍惚了罢,忽上忽下地的忽悠着,缺乏一种真实感。
所以山盖上缺不得巴茅!
记得那一年,是到黄荆盖作做采访,伴随当然只有风了。乡里干部明明说过,翻过山就到;而越过眼前这座山,看着都得走半天。如此荒无人烟的地方,民居很古朴,大树长得几人抱不拢,巴茅秆儿尽都高过了人头。茅屋在眼前蓦地出现时,会吓人好大一跳,难道山民是树居?他们确真在几棵大树中间,支檐架梁,用树皮蒙了,钉成屋舍的。带路那人说,不会的,山民住的是吊脚楼。以我的知识来做作个判断,吊脚楼大都沿水而建的,须得有防潮功能的呀,牢固而有很高的支撑。大山里盖起吊脚楼,防野兽么,守夜?这已经超越了我的感受了。
武陵山区所有地面,只要能搭建房屋,都是模仿鸟窝的,或者干脆是树屋。他们在无数根木头上搭了木板,建成房屋。当然不能称之为窝,也不宜叫作房,称为吊脚楼。
这面坡只有一幢吊脚楼,拐过山坳,可能会有三座,或者五座巴茅草毡顶的吊脚楼。我是想歇口气再走,像唱歌卡住了,停下来,倒吸一口气,喉咙管通了,才发得出下面的声音。周围静谧得宛若在梦里。我又想抽一支香烟,才摸出烟盒儿,就被向导制止,现在还是禁火的季节,只好取出了烟卷儿,横放在鼻翼前滚动,嗅一嗅,再行嗅一嗅,也能过瘾罢。
勉强过了烟瘾,继续往山坡上爬,山路越益险峻难攀。无限风光在险峰呀。我如此设想着,登上了山顶,总会望得更远些,会看见峰峦如聚的绝佳景色。
据说,许多低矮的山峦,铺展在高峰下,那景象,如拢如聚,可以称之为万岳朝宗的。朝宗是顶礼膜拜无疑。哪怕眼前无路,顶上无光,心中却有一个峰顶,驱使着人们攀登上去。
我很费力地爬上了山顶,不看见错落有致的峰头,面前高高低低那一些物体,只是一座苗寨!其广而大,足以让我怀疑:这苗寨是个乡场。于是问了。向导颇不以为然,说山顶的平畴就叫作盖,苗族喜欢聚众居住,一个盖有几个寨子,相当于三五个行政村大小。这寨子就是著名的黄荆盖了。但是这黄荆盖距离乡政府,实在太远,不方便乡政府办公,便设了一个管委会。当地苗家欢喜,不会说啥子溢美的话,称为政府搬进农户家。
我就问他,那个山岳般伟大的山民,在黄荆盖做什么,能够见面的吧?
干部说他专门等着你来采访。
听说来了干部,山民像翻坝的山溪水,哗地涌到我们跟前,拿大眼睛来瞪人,却不问话。男人们敲响铜鼓和竹梆,吹起了木叶和唢呐,跳摆手舞。这种舞蹈的节奏感很强,每步必左右摆手,暗示拉你进屋去,喝咂酒、食蕈菌炖的鸡汤、啃嚼着嫩包谷。客人无法拒绝哩。因此,客人来了就不想走,走了,还想再来的呃。
咂酒是高粱和火棘酿成的,不进行过滤,食时在火上烤热,用竹管汲饮,酒味不大浓烈,后劲很大,足以醉人不醒。
我怀疑咂酒里掺了饮后醉人的其他它药果果。
黄荆盖盛产火棘,结出很密匝的红籽儿,生食很苦涩,却可以做酿咂酒的原料。
我想大醉,却不敢喝醉,故未醉。
之后再进盖采访,得到机会,上下黄荆盖数十余次,醉倒了无数回。总是醉里得极有趣。被采访那个人么,是一个全国劳动模范,名叫钱书远。钱书远为壮大集体经济,不顾其妻反对,把开荒种植了二十年的八千亩山林,全部捐献给了村集体,改变了一个空壳村!他是共产党员。我问他为何要捐树?他回答我,战争年代,共产党员抵枪抵炮,和平时期,哪个吃得了八千亩山林,捐给村集体,让村民共同富裕起来了噻!捐献山林之后,树木不能砍伐,因此有人说他在骗取荣誉;十年晃眼而过,国家实行林权制度改革,给林业户发放补贴款,家家户户每年有都都有了上万元的收入,那八千亩森林也可以间伐了,山民有了这份家当,真的个个脱贫致富。全国劳模则垂垂老矣。在盖上,他腰里别着一把砍刀,着急忙慌地,带着我参观那些柳杉林。
满目青山,属集体所有,可不能砍伐,似乎谁也没能巨富。我把这问题提出来了。钱书远自豪地说,森林没卖掉,在山盖上长得好生生的,树木越长越粗壮,蓄材量更大,好比钱存银行,没有使用,利息越存越多。
这也是万岳归宗?
云坪
山民怯水,于缙云山帚状褶皱各支,选择岭上平地居住,那地儿就叫坪。山坪面积广大,往往容纳好几个村,乃至设立数个乡镇。坪应该是开垦过的良田。而且与山脚平畴相类,有土有田,种稻谷种麦子种蔬菜,甚至养鱼。因山势险峻,坪上与坪下鸡犬声相望,老死不相往来,也是有的。坪上累累蓄积森林,植修竹而及巨树,触目郁郁葱葱。坪下往坪上仰观,一层层梯田,数道道绿色林带,云彩在半山腰缭绕。云雾缠绕的山坪,即云坪,亏前人能够想得出。
云坪即与云有关联,从坪上往下行,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,入云一刻,人影儿抖得几下子,就淹涅没在白云之中,回归茫茫的迷雾笼罩了。
有人说是跳入云海。
云海也是海,尽管比之大海,要轻柔一些,要空幻一些,恐怕还要更加无遮挡一些。
据县志部门的考证,云坪为古寨子,属于宋代修建的沿江抗蒙防线。最著名的是合川钓鱼城。云坪只是线上一结,其宽阔十八平方千米,目前设有三个行政村,行政建制归属于璧山区广普镇。山坪的周围团转,构筑有十二道寨门,都是双重双扇,所以号称有二十四道城门。筑门首先是为了防盗。有云坪寨以来,宋拒横行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,明抗王小波和蓝顺的农民起义军,清为老百姓躲避官府骚扰骚挠的堡垒。民国时期,云坪被土匪占据,祸害远近的老百姓;新中国成立初剿匪反霸,南下干部王思功独闯云坪,劝降了全部顽匪。
当地作协安排,让我们驱车上云坪采风,去听山民讲述过去的事情。登坪沿途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。山桃谢了,红花化为嫩芽儿,跟阳光在枝梢上嬉玩。李花和油菜花开得正盛。半山腰以下,一簇簇梨树,白云彩似的,在空中半沉半浮着。云坪亦是花坪?坡上或者沟谷那些旱田里,错杂着,栽出一块块的油菜,花枝高过人头,缀满金黄金黄的碎花,又像几幅大写意油画。
同行者唱开了山歌:
春光一路庄稼好,
你我登山上云霄。
肩上扛的银锄头,
手提一篮黄金稻。
开春了,三三两两的农民,光赤着脚板,使用锸铲翻田。是有人在准备点播春小麦。沟底底的冬水田里,几只白鹤踩着水,一踮一踮的,探下长颈,啄食翻耕出的螺蛳。这些野禽十分警觉,稍有丝毫动静,就嘎噶地叫着,伸开了长翼,贴近水面飞起掠走。
云坪上头,所有连通院落的大路,都铺上了石板,走着十分舒适惬意。这是政府搞的村村通。村社通公路,户通石板路,田间中有路走。我们沿着石板路,穿过无数根田埂,自由自在地,走进那些砖混结构的民居。
土人散居着,民居为刀形,偏房左折,成半弯形状。这与巴人使用的工具有关。他们惯于右手拿刀,刃部左折,才便于操作。这房屋正是模拟。土房冬暖夏凉,形制重拙,有大智若愚的观感。房屋配置均为正三间,分堂屋和两旁的卧室;偏房为灶屋,柴烟油气俱从侧窗出,不影响正屋。人们曾经历过了太多的幸与不幸。如清匪反霸、改革开放、打工、脱贫攻坚、乡村振兴,再再都有一代人记着哩,惟其年轻村民对王思功劝降土匪不大记忆。我们进了堂屋,喝过坪中特产的云雾香茶,迫不及待地去问,山民们都说听到过的,所讲俱为转述,再过几年,不知是否全都会变成传说。
那些房屋和故事,古老的,说着说着,恐怕也就过时了,远不及自然风物,再搁一万年,它们也还是簇新的,至多上溯至人类有认识的阶段。
那也是人化石。
英雄故事也会化为石头?有首歌里词儿说得好,精美的石头会唱歌,那一首难忘的歌吔,一首拨动人们心弦的歌,就是云坪解放的壮歌。(文/刘运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