铭记历史 珍爱和平:寻访两位重庆大轰炸幸存者,讲述那段苦难的历史-新华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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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 06/05 07:43:47
来源:重庆日报

铭记历史 珍爱和平:寻访两位重庆大轰炸幸存者,讲述那段苦难的历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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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左:陈桂芳展示被日军炸伤的右手。记者 周尤 摄\视觉重庆

图右:朱道祥讲述那段苦难历史。记者 何庆渝 摄\视觉重庆

  为纪念抗日战争期间在“重庆大轰炸”中不幸遇难的同胞,激发全市人民爱国热情,增强国防战备意识,根据《重庆市人民防空条例》有关规定,6月5日上午8时20分至8时32分在全市范围内进行防空警报试鸣放。

  84年前的今天,是重庆大轰炸中最惨烈的较场口隧道惨案发生的日子。在重庆大轰炸纪念日来临之际,本报寻访了两位经历那场浩劫的幸存者。他们的记忆片段,是对侵略者暴行最直接的控诉。然而,比苦难更震撼人心的,是重庆这座英雄之城在烈火与废墟中淬炼出的不朽精神——坚韧、忠勇。

 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。我们铭记历史,从苦难中汲取捍卫和平、开创未来的磅礴力量。英雄之城的光辉,将永远照亮英勇前行的道路。

  重庆大轰炸幸存者陈桂芳,现年93岁

  “下雨般的炸弹,夺走了我的双亲”

  新重庆-重庆日报首席记者 周尤

  6月4日清晨,嘉陵江上泛着微光。93岁的陈桂芳,枯瘦的手紧握窗沿,目光投向窗外一处地方。“这里以前是一片废墟,现在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。”老人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,“这就是和平的模样,多美啊。”

  但陈桂芳仍然害怕一种声音—作为重庆大轰炸的受害者也是幸存者,即便过去了80多年,她还是非常害怕飞机的轰鸣声,“这声音,如利刃刺穿心脏。”

  ——最悲惨的一天 父母被炸死,小桂芳成了孤儿

  “那天也是这样的热。”陈桂芳喃喃回忆道,眼里泛起泪光。被岁月尘封的惨痛经历,仍留在陈桂芳的记忆深处。

  “炸弹的爆炸声就是催命符,是幸福生活的休止符!”陈桂芳原本有个幸福的家,一家三口住在江北陈家馆田家院。父亲在外工作,有固定收入。母亲照顾孩子、料理家务。只有一个女儿,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。一家人的生活,安宁、幸福。

  但这一切,在1938年戛然而止。这一年,日军对重庆主城及周边地区开始狂轰滥炸。

  “每天都提心吊胆,时时都会听到警报声,人们一听到警报声就跑出家门,漫山遍野找藏身之处。每次轰炸后,遍地都是被炸毁了的房屋和尸体。”虽然当时只有6岁,但这黑暗的一幕还是深深刻进了陈桂芳的脑海中。

  1939年5月3日,是改变陈桂芳命运的一天。

  那一天,重庆闷热得如同蒸笼。下午2点,小桂芳和父母正在家里休息。

  “呜呜……”突然,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响了起来。来不及多想,父母拉着惊慌失措的小桂芳向外跑。满街都是找藏身处的人群,人人都像没头苍蝇,乱跑乱窜。

  “慌乱中,我和母亲与父亲跑散了。母亲带着我,找不到很好的藏身处。但飞机已经快飞到我们的上空,情急之下,我们只找到了一个‘生基洞’(俗称生坟)躲避,自己瑟瑟发抖蜷缩在母亲的怀里。”陈桂芳回忆道。

  很快,飞机飞临上空,先是三架五架,后来是一排两排,一次比一次多,像下雨般丢炸弹。爆炸声不断传来,房屋瞬间火光冲天,到处都是惊叫声、痛哭声。

  突然,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在陈桂芳耳边响起,她只觉得头上、手上一阵剧痛,接着就看见鲜血从头上、手上不断流出。母亲抱着她的手也一下子松开了,倒在地上,血肉模糊。旁边,和陈桂芳一起藏身的邻居双手从手掌处齐齐整整被炸断,血不停地流,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叫喊着。

  “我一下子扑在母亲身上,用没受伤的手拉她,但她已经毫无反应了。”陈桂芳陷入悲伤的回忆中。她说,当时四周一片悲惨叫声,母亲叫孩子的,孩子叫妈妈的,丈夫叫妻子的,妻子叫丈夫的……声声悲惨。

  轰炸后,陈桂芳和母亲被送到医院,母亲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,父亲也被炸死在街上。陈桂芳虽捡回一条命,但右手残疾,大脑留下弹片,并伴有严重的后遗症。

  从此,陈桂芳成了孤儿。

  ——废墟上的重生 邻居们帮她活下来,并送她学纺纱

  “父母去世后,医院让我把他们安葬了。但我一个娃娃哪里得行,我只有求曾经和爸爸相熟的叔叔,给他们磕头,求他们帮我安葬双亲。”想起当时的无助,陈桂芳再也说不下去,一行泪从通红的眼睛里滑落。

  安葬了双亲。一个7岁的孤儿怎么活下去呢?

  “我当时满身是伤,又饿又痛,天天都在地上躺着。有大人看我实在可怜,给我砍了几棵树,做成床。”陈桂芳说,那时自己一天哭到黑,除了哭不知道还能怎么办,“我甚至想,怎么没把我一起炸死算了,死了就好了。”

  眼睛痛的毛病,就是那时落下的。

  战争夺走了陈桂芳的双亲,却没有夺走这座城的精神。重庆,在废墟之上炊烟复起。

  东家给一碗饭、西家给一碗水,陈桂芳活下来了。11岁时,好心的邻居刘苏珍(音)带着她来到当时的裕华纱厂学习纺纱。厂里管饭不发钱,但至少解决了温饱问题。

  几年后,陈桂芳又来到猫儿石一家纱厂工作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她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。

  ——“太奶奶”的心声 记住现在的好日子,比什么都强

  “我的母亲用生命的代价,让我活下来。活下来、好好活。”如今,四世同堂的陈桂芳也可以较为平静地说起那段经历。

  陈桂芳的重孙上了小学,扎着羊角辫,喜欢依偎在太奶奶膝头听故事。当孩子稚嫩的小手抚摸老人手臂上那道早已褪色的浅淡疤痕时,陈桂芳总会把她搂得更紧些。

  “太奶奶,还疼吗?”孩子仰起头问。

  “早不疼了。”老人摇摇头,“记住现在的好日子,比什么都强。”

  几天前,陈桂芳在家人陪伴下,再次来到重庆大轰炸惨案遗址悼念。遗址内,昏黄的灯光照着冰冷的石壁。陈桂芳佝偻着腰,抚摸石壁,嘴里说着什么。

  从72岁开始,每年的重庆大轰炸纪念日,陈桂芳都不曾缺席。

  尽管年事已高,陈桂芳依然坚持参加各种纪念活动。不仅在纪念日当天,平时她也受邀走进学校、社区,向年轻人讲述重庆大轰炸的历史—“我要让孩子们知道,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先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。”

  遗址外,阳光明媚。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手捧白菊,排队进入遗址。陈桂芳静静地看着他们,又抬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—那里曾经是死神呼啸的通道,如今只有洁白的鸽群掠过。

  重庆大轰炸幸存者朱道祥,现年94岁

  “连串的爆炸声,带走了我的家”

  新重庆-重庆日报记者 卞立成

  94岁的朱道祥现居住在武汉,前几天来到重庆。

  5月28日,重庆大轰炸“六五”大隧道惨案遗址。“我的耳边仿佛呼啸着日军飞机引擎声”,朱道祥沿着长长的楼梯向下慢慢走,眼里泛起泪光,用力咬紧牙关,抓紧扶手稳住自己颤抖的双腿。

  尽管已经过去80多年了,但作为重庆大轰炸的幸存者,朱道祥永远也忘不了那刻骨铭心的引擎声与爆炸声,“一个好好的七口之家,因为日军轰炸,被炸成了四口之家。”

  ——那些轰鸣声告诉我—没有安全

  “我出生在上海,1938年一家人逃到重庆。”朱道祥回忆说,“那时我还小,上海究竟经历了什么,并不是很清楚,只知道日本鬼子要来害我们。跟着父母亲走,他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,一定能到个安全的地方。”

  就这样,朱道祥与父母亲、哥哥姐姐、弟弟妹妹一起,一家七口人坐着交通船,沿着长江一路逆流而上,慢慢来到重庆。

  朱道祥至今记得,刚到重庆时,看到这座有山有水、还没有被战争波及的城市,一家人都松了口气,“父母亲带着我们在当时的东升门住了下来。”没有战争、没有侵略者,一家人渐渐安下心来,更加确信这里是安全的。

  然而,随着战事越来越紧,日军把战线越推越近。日军飞机的频繁出现,彻底打破了一家人的幻想,“我能看到那些飞机,三架排成一个品字形向我们飞来。多的时候,一次能看到二十多架,飞机的引擎嗡嗡声响个不停。”

  飞机飞过,紧随嗡鸣声的就是一连串的爆炸声,地动山摇、房屋倒塌,惨叫声、哭喊声、呻吟声不断。“大轰炸的时候,我大概七八岁,当时敌机走了,(我)真是忍无可忍。”

  随着日军飞机轰炸越来越密集,重庆城里,人们渐渐多了一个“习惯”—在山头上用竹竿连着个黑色或者红色的小球,要是有日军飞机来轰炸,就把小球高高挂起。因为警报来得慢,重庆城里山多,要是挂起一个球,大家都能看见,既是给大家预警,又能够加加油、鼓鼓劲。

  ——那阵爆炸声告诉我—家没有了

  1939年4月的一天,朱家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。

  这个日子,朱道祥永远也忘不了—“那天上午,突然响起空袭警报,母亲便让父亲把家人带回家,我们躲在竹制吊楼的下方,一家人蜷缩在一起,等着飞机飞走。”

  当时,朱家人周围,到处响起炸弹不断丢下和爆炸的声音。突然间,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在朱道祥耳边轰然炸响,“到处都是烟,我只知道要跑、赶紧跑!”说到这里,朱道祥的声音颤抖起来,“我冲出烟雾,看到周围有人。他们叫我,喊我看袖子,我低头一看,手臂上插着两块黑乎乎的东西,袖子上全是血,然后我眼前一黑昏过去了。”

  不知道过了多久,朱道祥终于醒来,看到母亲躺在自己身边,到处都是伤者,还有些人在拖尸体。“当时我弟弟还很小,被当场炸死,父亲和姐姐重伤,而母亲手指被炸断,我的左臂受伤,只有哥哥和妹妹侥幸没有受伤。”

  由于家里已无力抚养全部孩子,朱道祥的哥哥只得忍痛送走妹妹,之后便把朱道祥和母亲送到医院。

  “我的手臂在手术后取出弹片,至今留下两处很明显的伤痕。”朱道祥伸出手来,手臂上两处下凹的印记呈黑色,格外明显。

  更令他伤心的是,母亲本就有伤在身,加之悲伤过度,一周后就离开了人世。

  “弟弟被炸死,妹妹一去再也未见,母亲伤病而死,原来幸福的七口之家,最后只剩下父亲、哥哥、姐姐和我。”说到这里,朱道祥咬紧牙关,声音也颤抖起来。

  ——那场战争教会我—要热爱和平

  出院后的朱道祥和大自己两岁的姐姐,得到居住于羊坝滩的姑妈的帮助,另起炉灶。朱道祥由于年纪小,经常随父亲参与交通船工作,那段时间里,看岸上,残垣断壁;转过头,满船尸首……

  “我们过着艰苦的生活。抗战胜利后,我的侄儿出生,取名朱得胜。1950年父亲去世,我便到武汉电力局当工程师,哥哥和姐姐继续留在重庆,哥哥去兵工厂当了学徒,姐姐在重庆安了家。”

  回顾这段历史,朱道祥沧桑的嗓音中愤懑难平:“日本对重庆发动的大轰炸,给我的一生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和身体痛苦。日本政府,必须承认侵略行为、承担侵略责任,对我们受害者所造成的精神损失和经济损失作出赔偿。”

  为此,他多次参与相关社会、学术活动,也曾多次来到重庆参观大轰炸遗址,讲述自己的故事,提醒大家勿忘国耻。

  吃过战争的苦,朱道祥也更能理解今天的好日子,更能体会祖国的强大—“我是经历过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的。现在,我经常看电视上有关战争的新闻。看看他们,就如我们的昨日重现,对比如今蓬勃发展的新中国,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认识到,没有强大的祖国,就没有我们现在的美好生活。”

  如今,朱道祥仍在参与各类有关抗战的宣讲纪念活动,幼儿园、大学、社区成了他新的“工作”场所。“我想告诉所有人,要热爱和平、反对战争,任何情况下都应尽力避免战争,因为战争没有赢家。”朱道祥说。

  史料 重庆大轰炸>>>

  ●据《重庆防空志》记载,为达成“以炸迫降”的战略目标,1938年2月18日至1943年8月23日,日军对重庆进行了长达5年半的战略轰炸,史称“重庆大轰炸”。

  ●1941年6月5日晚,日机对重庆进行了长达5个多小时的轰炸,市中区(现渝中区)十八梯、石灰市和演武厅(现磁器街)三段防空隧道内,发生了震惊中外的避难民众窒息、践踏惨案,数千民众伤亡。这就是骇人听闻的“六五”大隧道惨案。

  ●据《重庆市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名录》统计,重庆主城及周边区县承受了日机近万架次、18000多枚炸弹的轰炸,直接伤亡32000多人,房屋毁损17000多幢。

【纠错】 【责任编辑:邵以南】